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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岁老兵缪焜回忆密支那之战:他曾传递过一次作战命令,哥哥全排在此壮烈牺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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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:2025-04-28 09:55

大家好,我是记录真实战争故事的刘霞。

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纪念日,我曾记录过的抗战老兵大多已辞世,我会陆续回访健在的老兵爷爷,聊聊他们的近况。

不久前我和中国驻印军老兵缪焜通过次电话,今年百岁的他,再次和我回忆那场刻骨铭心的战役——密支那之战。

他的堂哥就牺牲在那场战役中,而传令让堂哥上阵地的,正是缪焜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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密支那战役被称为“亚洲的诺曼底登陆”,它是中国驻印远征军反攻缅甸战役中的一次重要城市进攻作战。

密支那位于伊洛瓦底江西岸,是缅甸第三大城市,距离中国边境腾冲只有165公里。

密支那不仅有贯通缅甸南北的铁路,还南连八莫,西通孟拱,东面公路可通中国腾冲,是战略上攻守必争的咽喉要地。

1942年夏,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甸作战失利后,从南部向北撤退时,原计划就想扼守密支那以控制缅北,从而与向北攻击的日军展开了一场比速度的大转移。

但是在1942年5月8日,日军第56师团松本部队以快速穿插的速度先占领密支那。

中国远征军回国之路被彻底阻断,于是有了后来惨绝人寰的野人山大撤退。

撤退到印度的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,通过此前的战斗了解到中国士兵的吃苦耐劳和勇敢顽强,建议将撤退到印度的数千中国远征军就地改编训练,反攻缅甸,一雪前耻。

这就是中国驻印军的前身。

为了补充驻印度新22师和新38师的缺编人员,以及组建新的兵种,中国政府4个月内就从国内空运了3.2万将士抵达印度,接受训练。

中国驻印军的后勤物资是由英国提供,武器装备和训练教官是美国负责,中国士兵从食不果腹,一下达到了近现代中国军队现代化军事素质的巅峰。

图片装备精良的中国驻印军

目前居住在云南红河个旧的老兵缪焜,就是中国驻印军中的一员。

缪焜出生于1925年农历七月二十二,祖父在农村是个识字的老先生,但父亲、伯父文盲,只有小叔读过书。

缪焜读过几年小学,了解时事,狼牙山五壮士英勇抗日事迹、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林觉民与妻诀别书,这些都给了他很大触动。

1943年,有一支部队由四川上来,途经缪焜的老家云南省宣威板桥西边缪家石硐村,部队驻扎在不远处的板桥镇。

听说这支部队叫中国青年志愿远征军,这是一支出国抗日的部队,缪焜与同学樊同富相约参加了。

他们由宣威到沾益在沾益乘火车到昆明,被分到新一军新 30师89团2营。

当时缪焜的堂哥缪克勋在第19师当兵,他找到堂哥,让堂哥也来参加这支将要远征的部队。

兄弟俩在昆明检查完身体后,一起坐飞机经驼峰航线飞到印度丁江,又乘火车到兰姆伽中国驻印军训练基地。

在蓝姆伽,缪焜开始学习作战基本功、如何拼杀、匍匐等等。每天上课从早上8点到晚上8点。

训练期间,缪焜因表现出色,受到营长赏识,成为一名传令兵。

身在异国的兄弟俩,经常互相照拂,都抱着保家卫国、捐躯战死的觉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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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3年10月,为配合中国战场及太平洋地区的战争形势,重新打开中印交通线,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制定了反攻缅北的作战计划,代号为"人猿泰山"。

计划从印缅边境小镇利多出发,跨过印缅边境,首先占领新平洋等塔奈河以东地区,突破胡康河谷和孟拱河谷,夺占缅北要地密支那,最终连通云南境内的滇缅公路。

反攻缅北正式开始。

1944年4月,中国驻印军新编22师和新编38师发起孟拱河谷之战时,史迪威考虑到在缅北的日军经过几次败仗后,日军第十八师团和新增援的其他师团都调到孟拱河谷前线,处于战场后方的密支那兵力空虚。

据可靠情报,只有300人的一支小部队担任警戒。

史迪威与中国将领商讨后,决定以新22师向加迈攻击前进,新38师向孟拱迂回,以美军格拉哈德突击队和新30师第88团、第50师第150团组成中美联合突击队,绕道插向密支那,将日军分割包围予以歼灭。

守护民族记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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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据日军当时的防御思路,密支那战役拟定了“侧翼奇袭”的作战方案:

即中美联合突击队经过远程奔袭抵达密支那以后,应该迅速接近西边的飞机场,攻击得手后立即清理出跑道和场地,通知美国空军用飞机把后续部队空运过来,再用优势的兵力去攻取城区。

谁也没有想到,这个完美的作战计划,会是一次后果严重的冒险决定。

编入突击队的这支美军,由于连续的长途行军和战斗已经筋疲力尽,由于疾病,3000人的队伍已经撤回去一半。

他们接到突击命令时都惊呆了,认为史迪威是为了要在中国载入史册,才要牺牲他们。

但接受过西点军校训练的他们也都明白:军人以服从为天职。

1944年的4月28日,这个由1400名美国人、400名中国人和600名卡钦族突击队员组成的特遣队,在浓云密布、大雨如注中悄悄出发了。

图片中美联合突击队向敌后穿插

按照计划,特遣队估计在48小时内抵达目标,他们将发出信号,告诉运兵飞机。

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。

当突击队员手脚并用艰难翻山越岭时,驮东西的驴子一半已经累死或者掉进山崖。

途中,三个战斗队指挥官之一金尼森上校和几名战士死于螨伤寒。两支队伍只能停下就地等待补给。

直到5月14日,第一队突击队员,终于抵达本应48小时应该抵达的目标地。

他们前进到离密支那机场2 英里的地方宿营,做突击前准备。通过侦察,沿途没有日军戒备,机场防守也不严。

其实,当时守卫密支那的日军,作战士兵全部不超过700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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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4年5月17日上午10点,新一军第50师105团对密支那机场发起进攻,中美联合突击队一个营则受命攻击伊洛瓦底江的一个渡口。

50分钟后,简易机场被包围。3点30,史迪威收到电报:“威尼斯商人!”,意思是“运输机可以降落”。

史迪威在随身携带的便携式日记本写下:“太棒了!”然后下令开始运炮和增援部队。

密支那作为东南亚第一个重要的日军重地,史迪威开始也不确定奇袭计划是不是能成功,所以并未向盟军最高司令蒙巴顿告知。

现在,憋屈了两年的他,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。次日凌晨,史迪威抵达机场时,随行的还有12名记者。

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出意外了。一夜之间,形势急转直下。

日军得知机场被占后,以第1中队突袭锡塔普尔的第3纵队并夺回该地。日军虽兵力单薄,但占有地形优势且工事坚固。

而长途跋涉的中美突击队员,几天没有吃饭,空投物资不是找不到就是吃不了,不少还患上了疟疾,还有指挥官的轻敌,诸多原因导致没有切断日军增援补给路线。

日军得以大量增援,不到一周时间,密支那日军增至3000人,两周增至5000人,密支那奇袭战演变成城市攻坚战。

缅甸机场得而复失,火车站也失守,中、美士兵伤亡惨重。

图片密支那战役幸存老兵缪焜近照

1944年5月25日夜十点多钟,新一军新 30师89团2营传令兵缪焜随部队乘机飞抵密支那。

他才下飞机,日军就冲来了。

在营长的指挥下,缪焜与龚凤伸等十几位战友,把日军七人小队逼下他们的交通壕,十多颗手榴弹一起扔到交通壕消灭了敌人。

第二天,天还没亮,日军再次发起进攻,2营继续英勇抗击。

缪焜亲眼目睹日军的一颗炮弹飞来,正落在军需上士的散兵坑里,上士的整个身体被炸得一样不是一样。

8点来钟,缪焜的堂哥缪克勋也飞抵密支那,营长下令叫他带领一个排去攻打一个据点。

堂哥的这个作战命令,是缪焜亲自去传的令。

缪克勋率领全排攻打了一个多钟头,据点就被顺利拿下。

但因援军未到,11点多钟来了数倍日军向据点反扑。缪克勋坚持近一小时的顽强拼杀,最终全排战士壮烈牺牲。

缪克勋殉国时,年仅22岁。没有恋爱、没有成家、没有孩子。

“哭,怎么不哭,营长也哭,多勇敢的一个排呀。我现在想起来也会哭……”80年后,电话那头的缪老哽咽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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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未能及时攻占密支那,结果雨季到来,雨水和洪水使密支那的低地变成沼泽甚至汪洋。

道路泥泞不堪,严重影响行军和物资运输,士兵们不仅要在齐腰深的泥水中艰难前行,还要时刻防备日军的袭击。

运载中国军队的美国滑翔机常被日军击中,从机舱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机场的树叶和草丛。

尤其是阵地反复争夺,有时白天夺下的阵地,又会被日军晚上从坑道发动的突袭夺回。

如第150团曾一度攻占密支那火车站,却在日军的反攻中失守,双方为了争夺火车站等重要据点,展开了多次激烈战斗,阵地多次易手。

1944年6月1日,中美军队转入坑道战并增派援军。6月10 日再次发起总攻,7月7日,郑洞国、孙立人等下达总攻令,再度夺下密支那火车站。

密支那攻防战到了最后时刻,日军负隅顽抗,强攻损失过大,第50师师长潘裕昆少将决定组织敢死队智取。

感人的是,应募人数大大超过了所需名额,150团少尉排长崔复生没报上名,放声大哭,要求把自己的名字添加进去。

图片密支那战役中,被送上运输机的中国伤兵

7月18 日,中、美军队转入街区巷战,巷战推进更加举步维艰。

中美军队需要逐巷、逐屋搜索前进,日军凭借坚固工事和隐秘火力点顽强抵抗,中美军队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。

而日军指挥官水上源藏少将接到 “死守密支那” 的命令,即使在孟拱、加迈之敌已被歼灭,密支那成为孤城的情况下,依然拒不投降,组织士兵进行殊死拼搏,给中美军队造成了很大伤亡。

史迪威曾经许诺,突击队只要攻占密支那机场,其中美军立马可以撤回国不需要向他汇报。

现实的突变让他们走不了,除非是连续三天发烧38.8摄氏度。

史迪威认为这个时候美国士兵离开,只留下中国人和英国人战斗是不道德。他命令痊愈的突击队员全部重返前线,收到命令的士兵咒骂他“毫无人性”。

但很快,史迪威又成了士兵最爱戴的人,毕竟他真正的军人品性就在那里。

直到8月4日,经过近100天战斗,中美混合支队以伤亡6000余人的代价,歼灭日军3000余人,迫使剩余约800名日军退出密支那,盟军获胜。

历时两个多月的密支那战役,也成了缅北反攻战役中历时最长、最为激烈辛苦的一战,也是历史上中国军队和美军联合作战在海外取得的最大一次的胜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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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战,缪焜的堂哥缪克勋牺牲了,他受训时结识的好友郑克民在战斗中负伤,留在缅甸疗伤。

当年,中国军队在缅甸每打完一场仗,就会沿途掩埋阵亡的将士,并留下伤兵守墓,说等战争结束之后,就接他们回国。

缪焜也是这样的想,总有一天能接堂哥回家,但世事沧桑,留在异国的将士至今也没能回家。

密支那战役后,缪焜随新一军参加了大小战斗二十多次,先后随部队沿八莫、南坎、腊戌、辛威挺进,扫荡日军残兵。

沿途很多地方的公路、铁路、桥梁已被日军毁坏,日军尸体在路上发出阵阵恶臭。

两年前,堆满逃难者遗体的道路上,两年后,覆盖上了征服者的腐臭尸体,战争就这样惨烈的轮回着。

1945年6月,缪焜所在部队奉命从缅甸回国,由缅甸辛威乘机到了曲靖沾益,住松林陈方桥近一月的休整待命。

驻地离他宣威老家很近,父亲来找他,他又正好胃病复发,于是请了一月的假回家看望祖父母,以及悲痛的伯父母。

到家不久,部队就通知他归队,要调东北。消息是要打内战,他不想去了,把手续交接后离开部队,回家务农。

而和他一起报名参加的同学樊同富随部队去了东北,后跟随部队起义投诚,分配在了铁路局。

图片缪焜夫妇和他的兄弟姐妹们

新中国成立后,缪焜从宣威来到个旧云锡松树脚锡矿,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井下矿工。

缪焜原名叫缪克纲,打仗回家后,有个算命先生说他的名字不好。去到个旧时,他将名字改为缪焜,出生年月也填小了两岁。

此后,他再也没有提及这段远征抗日的历史,他悄悄藏在那黑暗幽深的矿井中,挥洒着汗水。

但工作到1966年时,他当过兵那不清白的历史还是被挖了出来,一家八口人被送回宣威老家。

中途几经波折,直到1978年响应国家的复工政策,迁回云锡松树脚锡矿,工作至退休。

直到2013年,缪焜才被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团队发现,他对志愿者讲得最多的,便是与堂哥缪克勋在密支那的生死离别。

和所有老兵一样,缪焜也一直盼着能重返当年的战场,接堂哥和所有战友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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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,缪焜想了快一辈子的两件事,终于要实现了。

第一件就是重回缅北战场,另一件是接堂哥回家。

整个二战期间,中国远征军在缅北共修建了至少10个墓地,安葬阵亡的将士,准备战争结束后带他们回家。

但因为种种原因,墓地后来成为无主之地,几乎全被捣毁。

深圳市龙越慈善基金会发起了“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遗骸寻找与归葬”公益项目,在缅甸密支那发掘出347具远征军遗骸。

主办方希望遗骸归国仪式能够在11月举行。虽然堂哥的遗骸是否被找到仍然未知,缪焜将被邀请前往缅甸参加仪式。

得知消息后,缪焜激动得夜不能寐,他终于实现当年的承诺,接哥哥和战友回家。

图片缪焜穿上军装和妻子合影

2015年11月5日,作为“迎接远征军遗骸归国”活动的唯一老兵代表,缪焜随志愿者重返缅甸密支那。

出发前,大家先往腾冲的国殇墓园去拜别。

七点钟,腾冲天光未亮,国殇园色调清冷,唯堂内灯盏通明,缪焜祭告说:“我们今天出发缅甸,接你们的战友回来团聚,你们要保佑。”

一路缪焜都很激动,志愿者给他倒了碗热水,怕他累到,缪焜说,“你要体谅我的心情,这(累)不算什么。”

可是,当印着“遗骸归国”字样的7辆大巴抵达密支那华人墓地的遗骸安放处,一行六十余人看到的却是:

房屋铁门紧锁,门上钉着两块木板,一辆重型卡车车轮卡着砖石,车头围着油桶、绳索横堵在门前。

密支那华侨、远征军新一军老兵的女儿杨玲玲意识到这一幕的含义,这347具远征军遗骸接不回去了。

杨玲玲抱着缪焜的胳膊号啕大哭。她哭得太厉害,以至于坐倒在地。周围,跪了一地痛哭的亲属。

缪焜涕泪骤下,浑身发抖,悲咽之声堵在喉管只能发出倒吸气的嘶声,最后瘫倒在扶着他的儿子怀里,休克了过去。

堂哥虽然没有接回来,但在这次行程中,缪焜也收获了一份珍贵的慰藉。

从密支那返回腾冲国殇墓园时,大家的心情都无比复杂。

在墓园外侧的中国远征军名录墙上,镌刻着数万远征军将士的姓名,缪焜一一看去,在新30师的序列中,他终于找到了那三个字——缪克勋。

那一刻,时间仿佛凝固,缪焜静静地站在名录墙前,眼中满是泪水,他终于为堂兄,找到了一份被铭记的证据。

2023年,缅甸密支那中国远征军阵亡将士纪念设施竣工开放,347名远征军阵亡将士遗骸被隆重安放在地宫中。

地宫上有高17米的宏伟纪念碑,碑体正面朝向祖国方向,上面镌刻着“中国远征军纪念碑”八个大字。

那些阵亡在密支那的中国士兵,终于以国家的名义,得到铭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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